陆军野战医院的战地广播
当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现代文明庞大的阴影下,一个人就该有点嗜好甚至怪癖,这是不想被淹没的一点坚持。有一些人的癖好是他人难以理解的,比如,有的人……嗯,算了,说三道四别人的不太好,还是说我自己吧。比如我吧,和女人一起走路的时候,要是在左边就觉得别扭,去饭店不会选择角落的位子,厌恶飞机喜欢坐火车,还有……有两部电影看了很多遍,其中一部叫做《MASH》(陆军野战医院)。北方秋季的艳阳天,和风煦日,蜷坐在院子里宽的凳子上,四下里安静,偶尔听见院门口有人路过,还有院外老槐树上鸟的叫声,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整个人被晒得软绵绵的,有些发烫。我每次看《MASH》就是这样的感受。直升飞机载着伤员在丛珊上空盘旋,哼着懒散哀伤的suicide is painless……鹰眼从拐角处转出来,拖沓的背着行囊,吹着口哨……看到这里我就会忘记自己生活在垃圾堆里,就像速效救心丸对心绞痛那么灵验。
我喜欢过集体生活,一群人整天混在一起,山中不知岁月长。规章制度这个东西就是被用来违犯的,不然它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呢。我无比怀念和向往生产队,如果能拥有一个机器猫,就让它带我回到1970年我们村的生产队去。父辈和祖父辈们在生产队的时代过的快活的很,他们的事迹如今听来像传说一样。德福大叔刚结婚,要过年了琢磨得送老丈人点什么好呢,想来想去,送点粉条吧。第二天一大早,三生产队队长君县带着三队粉坊的人就来德福家了:大外甥啊,你要吃粉条说一声,别自个儿去扛啊,我给你挑两捆好的。德福说,操,三舅,队里分给我粉条了啊,我去扛队里的干什么。君县说,大外甥,不是我说,你出门看看。几个人到院门外一看,门口一条碎粉条渣子的细线蜿蜒曲折,一直伸向三队粉坊的方向。德福一转头,操他个妈的!三舅啊,这是哪个王八蛋阶级敌人陷害贫下中农!君县一听,笑的都站不起来了,大外甥,你真有玩意儿,算了,就这么拉倒吧,再别去扛了,黑灯瞎火的再把你那条贫下中农的腿给摔瘸了。
村里要给民兵盖个民兵室,里面要存放几条半自动。大队书记克尚把这活儿派给三拉巴几个人了,特地叮嘱,上山破点好石头来盖,房子要盖的结实牢靠。三拉巴带着那几个会点瓦匠活的就上山了,一上山了哪还有功夫抡大锤破石头,下棋啊偷苹果啊,在山上找个向阳的地方一睡就是一小天。他们也破了点石头,肯定不够,三拉巴有点愁了,说这怎么弄啊,操他个妈的,这些也不够啊,房子再不盖起来,克尚又好跟我吵吵了。几个人就坐在二队苹果园的窝棚里想招儿,最后二队看苹果园的克俭想出来个招儿。石头问题解决了,盖房子就快了。
过了两天,书记克尚过来一看:干的挺快啊,前天我来还是地基呢,这两天的工夫齐檐了,今天能把山墙起来了吧。
三拉巴谦虚的点点头:嗯,差不多吧。
克尚围着房子走了几步,指着墙根问:拉巴儿,这是什么?
拉巴:啊,那个啊,碑啊。这些碑的料好,比石头好。你不是说要盖得结实吗,像人民大会堂那样的。
克尚:我也没叫你上山刨墓碑啊?!我让你上山刨坟了吗?
拉巴:那都是四旧,刨就刨了呗。这不挺好嘛,除四旧立新……
克尚又走了两步,蹲下仔细看了一下墙:我操你个妈的三拉巴,你妈了个逼的!你看看这是谁家的碑?!你妈了个逼的你也不看看就瞎鸡巴刨啊?
拉巴:操,谁家的他也不都是四旧啊,早晚都得除。
克尚:除你妈了个逼的!
拉巴也走过来蹲下去看看:操,我也没看着啊,没注意,在山上就着急挨排往马车上装了。小六你们也不看着点!
拉巴蹲在地上,叼着烟袋锅子,仰脖问克尚:二哥,要不把墙给拆了,给碑再扛山上?
克尚:滚蛋操!你们这些鳖羔操的,全记半工!
2000年的时候那间用墓碑盖得房子还在。
《MASH》里面没有表现战争背景的子弹,听不到隆隆的炮声,取而代之的是血淋淋的手术场面,漫不经心流露出战争的残酷野蛮:明天早上某人醒来会发现两腿之间空空如也。在其他影片中也会有荒谬的情节,比如那次著名的冲浪,《MASH》从头到尾都是那样的荒诞,只是更加合情合理。他们从来没有把军纪当回事儿,象征着规章制度的火热嘴唇和弗兰克被打扮成小丑一样的角色。医院的最高领导上校亨利站在小河中挥动着鱼竿,冲着岸上的勤务兵大喊,他们将军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牧师便宜货冷冷的对着火热嘴唇说:他是被征召的。
我不是1970年的美国人,距离我最近的战争是80年代初的对越自卫反击战,那时候我还小,被告知那是一场闪烁着光荣与荣耀的战争,我们扎着红领巾握紧双拳听着徐良叔叔的故事。我是想说,我从《MASH》体会不到多么深刻的反战意味,感染我的是对体制的不屑,无法逃脱时代赋予的命运的哀伤,朋友间心意相通的默契,面对肮脏的生活也要寻找快活的信心。当感受到所处时代的悲哀之处,或者生活是无法摆脱的烦闷,要么随波逐流麻木的过下去,要么激烈脆弱的反抗,在这二者中间还有两种生活态度可以选择,其中一种就是《MASH》:既然无法摆脱,那么就让它变得可以享受,即使随时可能结束。
鹰眼和他的同事们虽然对规章制度不屑一顾,但是对待工作却十分敬业,这就是70后和80后的区别。他们刚抵达医院的时候,用自己精湛的医术赢得众人的尊敬,这是他们唯一不混蛋的地方,也是他们可以进行其他混蛋事迹的支撑点——虽然厌恶战争但是他们依然为国征召。一个糟糕的医生是没有资格混蛋的,清教徒法兰克连一丝同情都没有博得的原因不仅在于他的虚伪,他还是个很糟糕的医生。鹰眼他们不抱怨,不偷懒,日以继夜的工作,甚至抽出自己的血。医生的天职远在战争之上,他们会认想尽办法去医治一个敌军伤员,一个妓女的私生子。除此以外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属于十足的混账了。偷卖药品买酒,在停机坪打高尔夫,集体观看女护士长洗澡,还有那场喝大了吹牛产生的严肃活泼的橄榄球比赛……
不说故事情节,就电影本身而言,这也是一部杰出的电影。有限的空间,很短的时间跨度,一堆琐事,每个小故事都有一群角色闹哄哄的出场,更难得的是节奏明快,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了一部群像电影,角色个性斐然,场面操控有序,实属少见的佳作,比如说,实际上整个军营的首领是雷达……影片整体是幽默快乐的,但是在每一个拐角的地方你都会发现开放着悲伤的花朵,粗糙的环境中展现的细腻情感就特别动人。也许这部电影没有《虎虎虎》和《巴顿将军》《野战排》那么声名远扬,但是我认为它才是那一年的最佳。《MASH》的花絮和影片本身一样精彩,这里就不说了,免得打扰同好者搜寻的乐趣,就提一件事,拍摄时申请开除导演奥特曼的鹰眼在晚年出演了一部中国电影叫做《大腕》。
低头审视自己的生活,我宁肯去抗美援朝前线,随便趴在哪一方的战壕都行。如果一个人在某个楼顶听着suicide is painless,十有八九我会干净利索的跳下去。既然日子没什么可留恋的,那就不妨过的快活点,如果没有快乐,那就自己制造点。让自己变得可笑是很容易的事情,我经常这样做,有时候我也让别人变得可笑,即使这让我显得不厚道,比如那个叫方恨少的人跟在每条社会新闻屁股后面煞有介事的调笑自己。这不会是一部所有人都喜欢的电影,因为它没心没肺的快乐,或者躲不掉的悲哀。我热爱这部电影,还会一遍一遍的看下去,在枪林弹雨间妙手回春,在截肢手术和盘尼西林之间获取欢笑和情爱。
必须指出,写得很好看。